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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戏剧《海鸥》的复调特征分析

发布时间:2023-05-31 19:18:03 | 来源:网友投稿

摘 要: 四幕喜剧《海鸥》是契诃夫成熟期戏剧创作的起点,因其极富开创性和革命性的戏剧特征引发了历代学者不同的解读与诠释。戏剧《海鸥》在戏剧体裁、戏剧流派和思想意识三个方面皆体现出鲜明的复调特征,而复调特征也促使《海鸥》成了标新立异、突破传统、哲理丰富的经典之作。

关键词:契诃夫 《海鸥》 复调理论 巴赫金

《海鸥》是安东·契诃夫创作于1896年的一部四幕喜剧,它标志着契诃夫成熟期戏剧创作的起点,预示着作家独特戏剧艺术的成型,并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创立提供了思路与启示。对于自己的这部作品契诃夫有着如下评价:“剧本写完了。强劲的开头,柔弱的结尾。违背所有戏剧法规。写的像部小说。”① 的确,这部处于传统戏剧向现代戏剧的转型期、极富革命性与开创性的戏剧作品不仅在首演当时遭致了众多指责和不解,至今仍凭借其多元混合所造成的多义性呈现不断吸引着读者进行不同的解读与诠释。

复调理论起初是由文艺理论家米哈伊尔·巴赫金借用音乐术语阐析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创作特点的理论体系,后经众多文艺理论家们的归纳发展,被广泛用于分析文学作品。文学作品中的复调式结构是指在作品中存在有两种或多种相互平等,且具有各自独立价值的声音,这些声音以对话的方式共存。而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进一步指出,复调结构体现在文体上也可以说是多种文体的同时共存。因此,现今的巴赫金复调理论不仅是对文学体裁的解读,还是一种艺术创作的维度,一种哲学理念的分支和人文精神的体现。本文将试从《海鸥》的戏剧体裁,流派,以及剧中所表达的思想意识这三个方面分析该剧所具有的复调特征,以助于发现《海鸥》对于人生情感体验和精神追求的深入探讨,对爱情和艺术悖论的有力揭示,以及对存在本体主题的不懈探寻。

一、戏剧体裁的复调性

尽管契诃夫将《海鸥》称为“喜剧”,但整部戏剧中的悲剧因素实则更为显而易见。无论从戏剧发展的过程还是最终结局来看,强烈的悲剧感都贯穿始终。无望而灰暗之网笼罩在剧中几乎每个人的头上,无论是表面上安于现状的沙姆拉耶夫和阿尔卡基娜,还是历经人生波澜曲折的妮娜和特里波列夫,都无法从生活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或痛苦于死水般的生活,或感慨于命运的弄人,虽心怀海鸥般自由美好的梦想,却囚囿于庸常的存在。悖论式的命运折磨着剧中的所有人,而这些悖论在相互对峙与抗衡中强化着绝望与悲剧的气氛。

然而在悲剧性的描述中,契诃夫加入了不少喜剧性的关照,这种关照尤其体现在《海鸥》的角色塑造上。黑格尔在戏剧冲突论中认为,“喜剧冲突是以一方为主体的自我嘲弄和自我暴露”②。从这个观点来看,契訶夫正是在《海鸥》中通过对阿尔卡基娜、特里果林等“丑角”的讽刺揭露或自我暴露的手法制造了滑稽可笑的喜剧性效果。例如第三幕末尾特里果林尝试与阿尔卡基娜分手却最终未果的一系列对白中,阿尔卡基娜自我粉饰、自私虚伪的性格,特里果林懦弱轻浮、毫无主见的嘴脸暴露无遗,对于主角的讽刺和嘲弄营造出了典型的喜剧氛围。剧中所营造的这种喜剧氛围,是一种对于悲剧的喜剧性表达,可以减弱戏剧冲突,淡化悲剧性情节,制造间离效果。

同时,根据狄德罗所主张的剧情简单、带有家庭性质、和现实生活贴近等正剧特征,《海鸥》中的正剧因素也随处可见。但它又区别于正剧中人物命运、事件结局的完满性,表现出悲剧性的情节走向和喜剧性的气氛渲染。正如叶尔米洛夫所总结的:“喜剧性与讽刺性……与抒情性的、悲剧性的、正剧性的因素融合成一个强有力的艺术整体。”③契诃夫通过这种悲剧、喜剧、正剧体裁的复调式混合,呈现出一种崭新的叙述策略。它用悲剧因素制造戏剧张力,用喜剧因素缓减戏剧冲突,用正剧因素平衡戏剧节奏,在预告布莱希特疏离剧场来临的同时,也提早实现了贝克特反戏剧的戏剧。可以说,体裁上的复调性使《海鸥》成为毋庸置疑的先锋之作。

二、戏剧流派的复调性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认为,“契诃夫一会儿是现实主义者,一会儿又在需要的时候变成了象征主义者。”④47契诃夫的这一创作特点反映在《海鸥》中便是其戏剧流派上现实主义与象征主义并存的复调性体现。从总体上看,《海鸥》选择片段式的生活场景和小说式的叙述方式来连缀故事情节,反映真实生活。作品中对于日常庄园生活散文般平淡的呈现显然具有朴素的现实主义特征。契诃夫本人也强调:“应当写这样一种剧本,让剧中的人物来来、去去、吃饭、聊天、打牌……要使舞台上的一切像生活里一样复杂,而又一样简单。人们吃饭,就是吃饭,可是在吃饭的当儿,有些人走运了,有些人倒霉了。” ⑤

而正如戏剧的题目“海鸥”所显现的,该剧中的象征主义因素同样不容忽视。白色海鸥的死亡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认为是“卓越而生动的象征”④46。对于“海鸥”的象征意义的解读随着历代学者对剧本的不同阐释不断深入,如今学界的普遍观点认为“海鸥”是剧中所有主角精神命运的象征。它象征着剧中人的幸福与自由,而这幸福与自由终将毫无征兆地被毁灭践踏。同样,“湖水”在剧中作为美好诗意的象征,如同爱情、梦想与希望,使剧中人着迷,又引起人愿望落空后的悲伤绝望。于是它也成为主角们心境和命运的一种隐喻。此外,第一幕里由特里波列夫创作的那部“剧中剧”,更是一部典型的充满高度抽象的戏剧语言和强烈的神秘幻想的象征主义戏剧片段。

可以说,《海鸥》是一部带有象征主义因素的现实主义戏剧。它综合了两种流派的风貌,用主题上凝聚的诗意象征克服了散文式的现实主义叙述所造成的形式上的松解,使观者在看似平淡的情节里仍能收获深层意义上的感染与触动。正得益于契诃夫对于现代艺术手法的追求,《海鸥》“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传统的现实主义戏剧,与二十世纪的现代戏剧取得了内在的一致性”⑥。

三、思想意识的复调性

“复调的实质恰恰在于:不同声音在这里仍保持各自的独立,作为独立的声音结合在一个统一体中,这已是比单声结构高出一层的统一体。… 复调结构的艺术意志,在于把众多意志结合起来,在于形成事件。”⑦从巴赫金的这段论述中可以看出,在复调作品中“由不同的人物及其命运所构成的统一的客观世界,并不是在一个统一的意识支配下一层一层地展开的,而是众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识连同他们各自的世界被结合在了某种统一的事件之中,他们相互之间不发生融合,而是处于彼此交锋、对话和争论之中”⑧。

关于《海鸥》契诃夫形容道:“是部喜剧,有三个女角,六个男角,四幕剧,有风景(湖上景色);剧中有许多关于文学的谈话,动作很少,五普特爱情。”⑨由此可见,契诃夫在《海鸥》中为了营造出“多声部”心理场和复调性戏剧场面,首先采取了淡化“主角”的方式,模糊戏中的绝对主角,使人物多焦点化,消除作者的话语权威立场,使不同的主角声音和意识独立彰显;其次淡化情节,突出戏剧内在哲学层面上的冲突,而非故事层面的外在冲突,进行对本体存在的形而上的思考;最后通过沙龙时空体组织大型复调对话,挖掘人物心理“潜流”,实现不同思想意识的交织碰撞。于是,在这部看似风轻云淡的剧中,纷杂诡谲的思想意识交锋皆发生在“若干人意识紧张斗争的超个人领域”⑩。 因此无论从爱情观,艺术观,还是人生观的主题切入分析该剧所展现的思想意识,都可以发现丰富而鲜明的复调特征。

(一)爱情观

在一部复调作品中,“多声性”是其基本的艺术特征,而作品中多声现象的重要作用便是揭示出生活多样性和人类情感的多层次性。正如契诃夫所形容的“五普特爱情”,《海鸥》中爱情观层面上的思想交织复杂繁乱,单恋、暗恋、互恋、多角恋等感情形式在剧中的十位主角身上交错体现。其中主要的人物情感关系可借用下图来表示:

除此之外,还有图中未出现的波琳娜,即管家沙姆拉耶夫之妻对于医生多尔恩的单恋、医生多尔恩对于演员阿尔卡基娜的仰慕,以及索林对于年轻的妮娜“老唐璜”式的喜爱等感情线路。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麦德维坚科对玛莎苦苦坚持的单恋,玛莎对特里波列夫深埋心底无法拔除的暗恋,还是发生在阿尔卡基娜、特里果林、妮娜、特里波列夫四人间的双重三角关系,每一条爱情的线路都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剧中人物的爱情皆无果无终、无法定判、无谓对错。

显然,契诃夫并不想通过这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线路来说明剧中人物的何种爱情观是正确的抑或谬误的。倘若其中的事事时时都能归整得一清二楚,那便称不上令众人黯然神伤却欲罢不能的爱情了。《海鸥》中所体现的爱情的真正魅力恰在于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里看繁花、水中望空月。而从更宏观的理论层次上讲,“作者创作意向所在,完全不是这些思想本身……恰好是通过多种不同的声音展现这一主题原则上具有的多声性和歧声性。”?輥?輯?訛

(二)艺术观

《海鸥》中贯穿有大量对于艺术的讨论和探析。从艺术观的主题看,剧中的主角可以分为对艺术仅略知一二的艺术外围人物,以及对艺术有着深刻见地,或自身便是艺术创作者和演绎者的艺术内场人物。小学教员麦德维坚科、管家沙姆拉耶夫等人属于前者,而作家特里果林、写作爱好者特里波列夫、演员阿尔卡基娜和竭力追逐演员梦的妮娜等人皆属于后者。在前者眼中,遮盖着神秘面纱的艺术是风雅、迷人、具有蛊惑力的。如经常对自己早年看过的戏剧和演员评头论足、津津乐道的沙姆拉耶夫,对艺术的理解看似如数家珍,实则流于表面;而体现出鲜明的尘世性特征的麦德维坚科,坚持认为艺术的实质是物质的,他对于戏剧艺术的全部期望便是:“应当创作一个描写我们小学教员生活的剧本,把它演一演;我们的生活可太苦啦,真的呀!”?輥?輰?訛

而对于艺术内场人物们而言,在艺术观主题上的思想意识碰撞则更加激烈复杂。剧中关于这一主题的一大聚焦点便是第一幕中由特里波列夫创作、妮娜主演,受到阿尔卡基娜等人诟病以及多尔恩等人赞扬的那场“剧中剧”。被阿尔卡基娜讥讽为“颓废派”的特里波列夫显然对凝练意象、抽离精神、信奉神秘的象征主义戏剧情有独钟。而他具有的动作的内在性、静态性的戏剧创作特点也在一定程度上与契诃夫本人的戏剧观颇为相似;医生多尔恩在艺术观上与特里波列夫有着共鸣,他认为艺术应当用抽象而严肃的思想表现美。但与特里波列夫不同的是,目标感强烈的多尔恩并没有在这条不甚牢固的道路上迷失掉整个自我。

关于艺术的思想讨论在第二幕中也有集中的体现。对演艺事业极度向往的妮娜将艺术看作荣耀与幸福的源泉,但这种看似神圣的艺术是建立在功利性追逐之上的;作家特里果林对于妮娜的这种艺术观不以为然。他深切感知到,当写作成为一个人的职业时,艺术的美好与单纯也会被物质的焦虑和欲望所吞噬。在特里果林针对自己写作生活的大段真切的独白中,我们多少可以窥见和体悟契诃夫本人的写作体验。然而契诃夫本人所主张的艺术观显然不止于此,它被分散到了特里果林、特里波列夫、多尔恩以及第四幕中的妮娜等多位主角的艺术观中,各成一系,相互对话。由此也可看出,本应在传统戏剧中处于权威地位的作者声音在这里已经完全被纷繁复杂的主角声音所淹没了。

至此我们已能够清晰地看出《海鸥》中作者意识与主角意识的对话关系。在戏剧语言背后主角意识形态立场的相互冲撞、质询、对话和交流中,作者的立场已不是黑格尔式的非此即彼、合二为一的大一统辩证立场,而是巴赫金所推崇的亦此亦彼、同时共存的对话立场。作者与主角進行着平等的对话,“每个人都在作自我表白:‘全部的权利在我自己手里’——而你,读者。自己去判断这些相互矛盾和冲突的宣言、表白吧。我不作判决。” ?輥?輱?訛因此有学者认为,“从作者/主角关系的角度,复调小说可看成作者与主角的主体之间通过对话来达到自觉意识和自我发现的‘思想小说’”?輥?輲?訛。从这个意义上讲,《海鸥》也可视为一部拥有全新作者与主角关系的“思想戏剧”。

(三)人生观

在人生观的主题上,《海鸥》中各主角的思想交流和碰撞也随处可寻。例如全剧第一幕的开头便呈现了玛莎与麦德维坚科关于各自人生的感叹。玛莎的人生观虚无消极,她始终以一袭黑衣为自己的生活挂孝,她拖着自己的生命向前,“就像拖着一条无尽的铁链子似的”?輥?輳?訛。而同对自己的人生持消极态度,麦德维坚科的抱怨则显现出有一说一的物质性。玛莎对人生形而上的询问、麦德维坚科对人生形而下的理解在交流中阻遏,平行而不交融。再如,多尔恩与索林对于人生观的争论从第二幕一直延伸至第四幕。多尔恩注重宗教式的精神体验和严肃的生活态度,认为无神论者索林那空想浑噩的人生观是轻佻的,这一点与多尔恩的艺术观一脉相承;而索林空想的人生观实则反映了另一种形式的宗教性。城市、写作与爱情始终是他人生中心心念念却无法触及的遥远灯塔。因此,这两种人生观看似相悖,实又相似,对峙却不斥离。

除了体现思想意识的多声性和歧声性之外,《海鸥》在人生观这一主题上的探讨还体现出主角的“自觉意识”——这一复调文学作品中特有的艺术主导形式。在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特点时巴赫金曾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主角的兴趣在于:他是一个关于世界、关于他自己的独特的观点,是一个能使个人解释、评价他的自我和他所处的现实的位置。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至关重要的不是主角如何在世界上呈现,而首先是世界如何在主角面前呈现,主角如何在他自己面前呈现。”?輥?輴?訛因此复调文学作品的主角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必须处理好“我”眼中之“我”与他人眼中之“我”的关系,以实现自我价值。

而这种关于“我是谁”的追问同样发生在《海鸥》的主角身上。特里波列夫在第一幕中便有着这样苦恼而敏感的自我评价:“我是谁呢?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过是个基辅的乡下人。……我就觉得他们只是在打量我有多么不足道——我猜得出他们思想深处想的是什么,我感到受侮辱的痛苦……”?輥?輵?訛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主角强烈的自我意识会提醒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并促使其对周围的他者意识进行质询和抗争。换言之,自我意识的实现除了主角的自我评价,还包括主角与他者评价之间的对话。萨特认为:“人是参照别人进行选择的;而在参照别人时,人就选择了自己。”?輥?輶?訛这一点在阿尔卡基娜的自觉意识中也可窥见一斑。阿尔卡基娜自认为是一位感情和精力积极充沛,对生活充满认真与热情的人。然而儿子、哥哥、情人、仰慕者们对她的或自私冷漠,或吝啬世故,或高处不胜寒等莫衷一是的评价令她经常陷入自我思想意识的争斗中。放眼整部戏剧,《海鸥》中的各主角皆是像阿尔卡基娜一样,通过对话交际认识自己和他者,在各种相悖而共存的评价体系里进行着个体生存的自由选择。而最终,在纵横交错的评价体系中,在自我意识的自由实现中,主角会发现,他的主体存在是自由敞开的,是不确定和未完成的。

通过对《海鸥》中主角人生观的分析,我们在这里触及到了巴赫金复调理论中最有深意的一项特征,即未完成性。“存在就意味着进行对话的交际。对话结束之时,也是一切终结之日。因此,实际上对话不可能、也不应该结束。”?輥?輷?訛343 而笔者认为,这种未完成的状态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剧情表达和意义诠释的开放性和未完成性,二是主角“内在的未完成性”。从这个角度看,玛莎希望在题赠给自己的书中写上的“送给孤苦伶仃的、不太知道为什么生在这世上的、二十二岁的玛丽雅”便是一种极为深刻的人生感悟了。因为“只要人活着,他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他还没有完成,还没有说出自己最终的见解”?輥?輷?訛97。而对于死去的特里波列夫来说,意义诠释层面上的开放性依然存在,因为“世上还没有任何终结了的东西;世界的最后结论和关于世界的最后结论,还没有说出来,世界是敞开着的,是自由的;一切都在前方,而且只在前方”?輥?輷?訛232。

契诃夫在1888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灯火》的结尾写道:“是的,这世界上什么都弄不明白!”当时的一位评论者曾对小说结尾的这句话颇有异议。而契诃夫则在回信中坚称:“写文章的人,特别是艺术家,应该承认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弄不明白,就像苏格拉底当年曾经承认的那样。”?輦?輮?訛在戏剧《海鸥》中,无论对于戏剧体裁,戏剧流派,还是剧中人物的思想意识,契诃夫都并没有试图站在大一统权威主义的位置上确凿清晰地弄明白。但这种 “不明白” 的背后并不是无欲无为的虚空停滞,而是生机勃勃的无尽可能。戏剧《海鸥》正是凭借它的复调特征,特别是其中所展现的思想意识的未完成性和不确定性,孕育了对于形而上的或终极问题的无果而永恒的思索。当代学者波洛茨卡娅认为:“契诃夫剧本中的冲突最后是以独特的方式解决的,即什么都没有真正解决,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他原先的样子。”?輦?輯?訛然而这些剧中人物所真正经历的,却是一个极为深远丰富的精神世界。在契诃夫的戏剧中,时间和空间无限开放,无尽的久远、无望的现在和无穷的未来交错投射、映照、对话,它们脱离了一时一事的局限,表达着对于存在本体的探讨和对于自由本质的追寻。

《海鸥》第一幕中上演的那出特里波列夫的“颓废派”戏剧,正如《海鸥》本身的首演那样,遭受了当时人们的鄙夷与不解。而时至今日,《海鸥》以及契诃夫戏剧艺术的深刻与精妙已无需赘言。艺术创作的形式与技巧本就无对错之定论,彼时的颓败与衰灭,很可能在此时又获得惊现与重生。“颓废派”剧本其中的一段台词颇有深意:“这个宇宙的灵魂,就是我…我觉得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和莎士比亚,拿破仑和最后一只蚂蝗的灵魂,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记得一切,一切,一切,这些生灵的每一个生命都重新在我身上活着。”?輦?輰?訛这种灵魂的交融与碰撞于艺术观的层面上如此,于世界观的层面上亦然。從这个意义上讲,尽管契诃夫在剧中剧里,巴赫金在晚年的感悟中,探讨的对象略有差异(契诃夫放眼于精神世界,而巴赫金着眼于对话理论),但他们所表达的哲思殊途同归:“它们(对话的意义)将不断地变化更新,在未来的对话过程中变易。……在对话随后的发展之中的某一时刻,被忘却的意义将会被重新召唤,赋予新的形式和新的语境。世上不存在绝对的死亡;任何一个意义都将有重返家园的欢宴。大时代的问题。”?輦?輱?訛

注释

① 契诃夫,著.汝龙,译.契诃夫文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451.

② 胡明华.论契诃夫《海鸥》的角色塑造[J].艺术探索,2012,26(2):64.

③ 叶尔米洛夫,著.张守慎,译.论契诃夫的戏剧创作[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7.

④ 张富坚.俯瞰的现实——由《海鸥》看契诃夫戏剧中的象征主义[J].戏剧文学,2008(10).

⑤ 叶尔米洛夫.著.张守慎,译.论契诃夫的戏剧创作[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 1985:120.

⑥ 酉平平.试论《海鸥》的双重性——兼谈契诃夫对现代戏剧的贡献[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29(5):29.

⑦ Бахтин,М.М.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7-ми томах.Т.5[M].Москва:Русские словари,1997:27.

⑧ 凌建侯.巴赫金哲学思想与文本分析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64.

⑨ 契诃夫.著,汝龙,译. 契诃夫文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7:451.

⑩ Бахтин,М.М.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 7-ми томах.Т.5.[M].Москва:Русские словари,1997:116.

?輥?輯?訛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A]//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69.

?輥?輰?訛 契诃夫,著.焦菊隐,译.契诃夫戏剧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11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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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輥?輲?訛 刘康.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29.

?輥?輳?訛 契诃夫,著.焦菊隐,译.契诃夫戏剧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117.

?輥?輴?訛 Bakhtin M.Problems of Dostoevsky′s Poetics[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1984:47.

?輥?輵?訛 契诃夫著,焦菊隐 译.契诃夫戏剧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101.

?輥?輶?訛 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27.

?輥?輷?訛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A]//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43.

?輦?輮?訛 童道明.阅读契诃夫[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161.

?輦?輯?訛 陈晖.契诃夫戏剧的艺术特色[J].湖北社会科学,2013(1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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