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民，中国政治新力量

多年后，当人们回望2009年，网民问政注定是这年中国政治进程中一个独特的现象。

今天，有近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与网络结缘，然而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网民群体不再是一连串“赶英超美”的数字，而正在被寄予厚望。他们帮两会代表委员出谋划策，推动官方调查“躲猫猫”事件真相，替中纪委查出南京江宁区房产局长周久耕有三处房产。除了内政，他们的触角还延伸到外交领域，发起抵制家乐福风波向法国叫板，成立ANTI-CNN网站向西方媒体说“不”。

“这是中国民主建设过程出现的亮点，表明人民群众的公民意识在觉醒。”接受记者采访时，中共中央党校教授林说。

推进中国政治改革进程

“你”，这是美国《时代》周刊2006年的年度人物。“你”就是“我们”，靠一个IP、一个ID就可以指点江山的网民。

有人说，今年的两会是从网络开始的。从温总理做客新华网与网民“唠嗑”，到各大门户网站纷纷推出网络民意征集“例菜”吸引网民“问总理”，网民们用鼠标表达自己关注的话题，两会未开已在网络预热。到了两会真正开幕，网络更是无孔不入。在两会会场，不断有代表委员被请进网络直播间，一些媒体记者在提问时普遍运用了这样一个句式：“我是某某社（报/台）的记者，也是某某网的记者。”

中央高层“触网”之后，一些地方大员也开始“招呼”网友们“拍砖”“灌水”。年初，广东省省委书记汪洋、省长黄华华，通过写信的方式给网民拜年。在信的末尾，他们希望广大网友在牛年做互联网健康发展的“拓荒牛”，“顶”起一个富有建设性的网络社会。

牛年春节刚过，云南青年李荞明的意外死亡就為网民们创造了一次“拓荒”机会。在论坛写手和博主们的穷追猛打之下，官方不仅同意网民组成独立调查团参与调查，还在半个月后改变了最初的调查结果：李荞明之死不是因为“躲猫猫”，而是同监室在押人员殴打、拳击头部后撞击墙面受伤致死。网络民意的力量不仅在于迫使案件真相浮出水面，甚至也在推动中国司法改革。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胡克惠在两会上承认牢头狱霸一直存在，并表示下一步将在全国严打牢头狱霸，同时将借助网络和网民力量对不法事件进行长期监督。

跟外国争夺话语主导权

在中外关系中，网民的力量同样不可小觑，去年5月的一场家乐福抵制风波便是最好的明证。

作为抵制家乐福的人之一，去年4月10日，“梦罗宁馨”在天涯社区发出了《爱我中华抵制法货》的帖子。在帖子中，她列举了一些法国公司、商品，而家乐福是首选抵制对象。“抵制这个在中国拥有2亿多客户的零售商，普通人都能做到”。此刻，在另一大型社区猫扑网上，“水婴”也发出了“抵制家乐福”的号召。

原因很简单:3天前，中国残疾运动员金晶在巴黎传递奥运圣火遭到“藏独”分子袭击后，法国媒体一片嘲笑之声。抵制目标很明确：“五月一日，让家乐福歇菜”。

即便有法国参议院议长蓬斯莱前来灭火、法国家乐福集团总裁迪朗出面否认家乐福支持“藏独”的传闻，抵制的风潮还是在5月1日那天如期而至。那天中午，北京家乐福中关村店附近出现了一些举着标语和五星红旗的抗议者，有的还穿着印有红心或反对“藏独”字样的T恤。在长沙，数百名抗议民众自发聚集到家乐福芙蓉店前的广场上，他们打出“爱我中华，支持奥运”的标语，高呼“中国自强”口号。

其实，早在3月初，一个名为ANTI-CNN网站的成立就为中国政府争取了更多的主动。在这家“不反对西方人民，但是我们反对偏见”为宗旨的网站上，24岁的创办人饶谨和一群爱国青年图文并茂地揭示西方媒体歪曲拉萨“3·14”事件的事实，西方媒体因此颜面扫地，一家德国电视台还为此专门公开道歉。

然而，“读不懂”中国民意的西方媒体却将ANTI-CNN看成是中国政府在幕后指使。对此，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时殷弘认为，中国官方还需继续在网上广开言路，让外界产生更多的信任。

为政府分担反腐压力

通过证据揭露中国官员腐败真相也是“魑魅魍魉2009”的宗旨。

去年11月26日，这位上海IT青年不甘心，一个公费旅游团十天的开销竟是他30年的纳税所得，便在天涯社区《晒晒咱们公务员的福利》，通过37张照片将江西新余市和浙江温州市两个“公务旅行团”从组团到结账的全部资料悉数登出。这些材料是他前一天下班在上海地铁2号线的意外所得。当地政府的处理之快超出网民们的想像。11月29日，江西新余市公布处理结果，两名干部被免职，一名干部被停职。而当天，“魑魅魍魉2009”才给江西省纪委寄出举报材料，也就是说，江西省完全是根据网络上的强大反应做出处理的。

与江西新余官员不同，上任仅仅13个月的南京市江宁区房产局长周久耕是因为祸从口出而丢掉乌纱帽的。2008年12月10日，周久耕表示，他将联合物价部门，查处某些降价楼盘。此言一出，网上民怨沸腾。也许从“周老虎”事件中找到灵感，天涯社区的“华阁”从一张会议照片上发现，这位称“对老百姓负责”的局长抽的是1500元一条的“九五至尊”香烟，“在南京，这是一名下岗工人3个月的低保。”“华阁”不无讽刺地说：“赞一个，这样的干部应该大力表扬。”

一天之内，点击量超过7万，跟帖超过两千。依照“华阁”的方法，网友开动“人肉搜索”发现了周久耕的更多劣迹：先后换过劳力士、江诗丹顿名表，座驾是一辆凯迪拉克，三处房产均超过100平方米。不到半个月后，周久耕即被免职，两会期间，南京市市长蒋宏坤表示，周久耕涉嫌严重违纪，“已被立案调查”。

因网民爆料而落马的官员何止周久耕一个。去年10月29日，深圳海事局党组书记林嘉祥因涉嫌在酒楼猥亵一名为其指路的11岁少女被网友曝光。11月3日，交通运输部党组决定，免去林嘉祥党内外职务；今年3月6日，湖南省浏阳市国安广电宽带网络有限责任公司负责人公款消费被网友曝光，3月10日，此负责人即被停职。

网络反腐的便捷和有效早已受到中央关注。3月7日，国家监察部部长、预防腐败局局长马表示，很多纪检部门每天都在网上监测腐败线索。2008年8月，湖南省株洲市纪委开风气之先，联合该市监察局出台《关于建立网络反腐倡廉工作机制的暂行办法》。“直接跟纪委有关负责人单线联系，很便捷又保密。”林预计，今后，各地纪检部门会陆续实行这个方法。但她也强调，网络反腐是因为举报渠道不通所致，是中国特有的现象，国外不能指名道姓批评某一个人。“可能会伤害到公民的名誉权。官员也是公民，他的名誉也需要保护的。”

这是网络反腐这把双刃剑的负面作用之一，另一个就是打草惊蛇。“有关部门正在调查某位官员，如果网民点名道姓后就会惊动这个人，他就可能想办法出逃、毁灭证明。”

林预计，在反腐败的制度建设没有完善之前，网络反腐的规模和力度将会越来越大。

网民有了“政治身份”

本名张晓理的“老牛”，是河南省洛阳市一位资深网民。一个多月前，在河南省洛阳市西工区人大会议上，他高票当选洛阳市第十三届人大代表。

几乎与此同时，2月初，洛阳另外两位网友“爱我洛阳”和“flush”也顺利成为洛阳市政协委员。

从在虚拟空间激扬文字的网民，到拥有参政议政权力的代表委员，三位网友登上“政坛”，被很多人视作网络舆论力量受到重视与认可的又一次突破。

在洛阳，“老牛”的网民身份似乎更为知名，很多市民都知道他是“民间记者”，经常第一时间在网上报道洛阳市的突发事件，“比正规媒体的记者跑得都快！”

“他号召力很强，是我们洛阳网友的‘意见领袖’！”洛阳资深网友、洛阳市教育局工作人员杨佳佳如此评价。

网民“从政”的背景之一，是来自政府的“精神”。

“洛阳市在本次两会换届选举的时候，要求关注网民等新興群体的话语权。”洛阳市西工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蒋金贵告诉记者。

而当地网民组织“洛阳网络发展促进会”，则是促成网民“从政”的又一关键。

张晓理正是这个民间组织的主要发起人之一，发起的初衷源于“身份尴尬”——在地震灾区拍摄时，网民志愿者和自由摄影人的身份，有时不被认同。

2008年底成立的洛阳网络发展促进会，在今年元月初市人大开始换届时，就通过人民团体推荐的法定渠道，向洛阳市换届领导小组举荐了张晓理等人。

对张晓理等人的初步考察随之展开。而游走于网络江湖的网民，也最终第一次被赋予了实质性的“政治身份”。

其实，早在2007年9月，洛阳网友“天涯洛阳客”就在网上呼吁：建议一些网友在现行法律、政治体制之下，争取做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更直接地为民众、群体代言。

采访中，三位网民都向记者强调，他们都是以公民身份、按法律程序参加推举的，虽然目前并没有“网民”这个界别，但他们承认，正因为在网络上的作为和影响，才获得了今天的政治身份。

洛阳市网络发展促进会副秘书长张文豪告诉记者，这三人都是洛阳网民的骄傲，当选代表委员“当之无愧”。

在媒体的密集关注和公众的高度期待中，三位出身网民的代表委员，小心谨慎地开始了他们的参政议政生涯。

“老牛”说，他对论坛上网友的建议进行了梳理，准备了几个方面的议案或建议。比如，郭寨收费站由于设计不合理、安全隐患多，遭到过往司机的强烈质疑，在经过调研和咨询后，他决定提出“对郭寨收费站进行综合治理的建议”；因为网上舆论涉及司法机关的较多，他还想建议洛阳市司法行政机关加大工作透明度，“例如对庭审进行网上直播”。

“爱我洛阳”称，他首先要提“残疾人的免费乘车问题”；其次建议在洛浦公园最核心地带修建“诗林词园”，提升城市品位；还要提议加强“上清宫景区”的建设，保护历史遗存，发展文化旅游。

“flush”则提议成立“网络观察员”，组成人员要积极、敏锐、理性、客观地观察和调查身边的热点事件，并在网上披露，“不能像云南‘躲猫猫’网友调查团那样临时拼凑，我们要建立常态、稳定的观察员。”

“flush”还提议各个机关像当初开放公厕那样对公众开放停车场，“把公共资源开放给公众使用”。

洛阳市政府官员亢向国认为，网民“从政”与洛阳市党委、政府高度重视网络密不可分。

（综合3月16日《国际先驱导报》和《望东方周刊》200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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