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之河
孔瀑布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扬着,就像一挂疯狂的白胡子,从大地的脸上喷出来。
湄公河穿过老挝,一直是宽阔平坦地漫流着,棕黄色的滔滔大道,还有几十公里就要进入柬埔寨的时候,忽然间,没有任何先兆,这个平坦的大厅就跌了下去,大河在这里翻滚着跌下几级台阶,就像被猛烈的火焰煮涨了,哗啦大响,惊天动地。
对于当地人来说,孔瀑布是湄公河派来的一个大神。他们谈论孔瀑布的口吻就像谈论神灵,孔!孔!孔!孔的意思是河,但用于说孔瀑布的时候发音稍重,这就是指孔瀑布,含有更大更有力量的意味。陪我们前往孔的小伙子说起孔的夏天和冬天,说起洪水滔天,表情很是敬畏,他说当地人把孔叫做魔鬼瀑布,在古代的一次战争中曾经有千军万马在这里覆没,瀑布巨大的声音中至今还可以听到鬼哭狼嚎,我扶着船帮,贴近水面听了听,确实有嚎叫哭泣之声混杂其中。
孔瀑布落差并不是很大,湄公河在这一带宽10多公里,瀑布落差15~24米,在雨季流量可达40000m3/s。但湄公河在这一段就无法通航了,原来都以为河流已经辽阔如此,必然一帆风顺直达大海,却突然好梦坍塌。大地的事情真是无法预测,天地无德,大地又不是仅仅为了人类的所谓水利而创造的。法国人于1866年6月年曾经派出一个考察队沿着湄公河探路,“试试这条河是否适合航行,希望通过这条河把法属交趾支那(越南)和中国西部连成一片”。“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汽船是永远不可能像在密西西比河、亚马逊河那样穿梭往来的”。(加内《湄公河考察报告》)历史并不完全依据人类的意志书写,幸好是大地上的事情基本上还是由大地决定的,人们也许可以修改某些局部为我所用,但在许多方面依然无计可施。但法国人在这次探险中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发现了能够与交趾支那通航的另一条河流——连接中国云南省与越南的红河。
这位老挝的小伙子送我们去孔瀑布,驾驶的是一艘可乘20人的快艇,每个人要收20美元,以为就是全部的费用了,但越过湄公河的一段水域,到了瀑布群中间的一个岛屿,又要收泊船费20美元,否则就不能靠岸,理由是这里属于另外一个行政机构。20美元也包括乘坐观光车,其实从这里步行到瀑布群的核心地带,也就是两三公里,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有任当地人摆布了。这是九月,瀑布没有连成一片汪洋,而是形成许多岛屿,瀑布就在其间穿过。我们坐在观光车上,看不见瀑布,只是听见它在爆裂着,仿佛附近拴着一群拼命挣扎的野马,或者一个肢解河流的工厂正在全速开动锯床。四面楚歌中的陆地安静得有点恐怖,我担心着湄公河会突然包围过来。经过一些村庄,有的房子前面挂着牌子,可以住宿,价格是一个床位3美元。田野间有用来烧火熬染料染布的土灶,为什么要将它安装在这里,不知道,问不出来,我们与当地的语言交流只限于食物或者床铺。土地没有充分利用,有些种着庄稼,随便地散落在丛林之间。法国人19世纪末曾在这里修建船闸、码头和运输物资的轨道,已经全部生锈废弃,一块水田中躺着一个小火车头,看上去法国人一离开就再也没有人碰过它,黑乎的钢铁怪物,仿佛是外星人的粪便。
翻译小陈说,在老挝语里面,湄是母亲的意思。“澜”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一百万,另一个是秃顶,相当有意思啊,一百万秃顶。而澜沧江的“沧”也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大象,另一个是家,人们把澜沧江叫做一百万大象的家,而不叫一百万秃顶的家。从发音来说,湄公、孔、澜沧,韵尾都是一样的,只是声母不同,河在流动,语言也在流动,但基本的韵母,就像河床,容纳着声母的变化。
这地方也就旱季才进得来。雨季什么都没有,滔滔而已。去得近处,才看出是起参差伏的瀑布群,热带丛林像一群绿色的老虎包围着它,只要一有机会,丛林就把河流咬碎掐断,河流跌跌撞撞,时而分流而动,时而聚合浩荡,起义般地挥舞着拳头。每年三四月份,成千上万的鱼从下游赶来孔瀑布抢水产卵,许多鱼在抢水中死去,又被炎热的阳光烘烤腐烂,那时候空气里面散发着巨大的臭味。我们跟着老挝小伙子穿过丛林走到湄公河边,水气逼人,一百万大象或者秃顶就在旁边,谁敢轻举妄动。这个岛滑腻而且软绵绵的,其实都是坚硬的礁石,但我感觉已经被瀑布泡烂了,就要散开。苍苔,老树,雾气在丛林中漫游,而孔瀑布强盗般地就在旁边一闪一闪地挥舞着白色的刀子,大象们怒吼着,实际上它们总是一有机会就闯过来,把这些小小的陆地吞掉。丛林里有两三个摊子在卖旅游纪念品,有人安闲地躺在竹子绑成的棚子里,他显然摸透了孔的脾气,会及时地在孔发作前离开。我们胆战心惊,前途未卜,总觉得孔就要一翻脸扑过来了,慌慌张张,经常被滑得身子一晃,看了一眼就赶紧走人了。我稍事逗留,看看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地区,还能买些什么,居然都是卖老旧的古董,从那些古老乡村的岁月中刨出来的,是谁告诉他们这玩意值钱,在这没有一个字的地方?相当地超现实啊!我在一个木盘子里翻到一个拇指大的老挝风格的泥塑佛像,摊主要3美元,我就买下了,包好,揣在怀里,暗暗指望神灵保佑,孔是一个大神,但也许还有比它大的神吧。之后,赶紧去追那伙同来的哥们,人家已经无踪影了。
回到岸上,老挝小伙子兴高采烈地捏着美元跳起来跑掉了,老挝电视台的两位同志又出现了,他们总是可以找到呆着的地方,喝够吃饱的样子。他们说柬埔寨方面的人已经来到边境,在前面等我们。我们驱车向着柬埔寨那边去,几公里后进入一个公园,公园就在湄公河边上,里面有供旅游团队吃饭的大厅。就见到了柬埔寨电视台的岳和翻译小Z,岳我以前在昆明见过,他是国家电视台的负责人之一,样子就像云南少数民族地区的某位村长,除了语言不通,并没有什么外国人士的感觉,岳建议我们摄影留念,大家就走到湄公河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水泥观景台,观景台下面,湄公河一片汪洋,百万大象手拉手,扬着鼻子连成一排跳着舞,完全看不出下面是无数的深渊,仿佛那是一个平坦的广场。原来这里才是国家为旅游者设计的观看孔的地方。我们先前的行动相当冒险,旅游公司是永远不会带人到那里去的。
我们与老挝同志告别。他们微笑着钻进小面包,转身走了。我们跟着岳,向柬埔寨方向驶去,孔瀑布的吼声还在后面,边境已经到了。从老挝进入柬埔寨的尚丁省是通过塞代口岸,塞代有两个入境处,一是水路,可是从孔瀑布下面的四千岛地区渡过湄公河从SIPHAN DON入境,另一处陆路是沿着5号公路,从KOMKROLOR入境。5号公路结束了,水泥公路中断,前面的丛林中出现了一条泥巴便道,刚够吉普车之类的通过。我想起传说中的胡志明小道,也就是如此吧。岳是个典型的高棉人,古铜色的皮肤,在将黑未黑之间,眼神里有一种古代的茫然,仿佛是在大理石上雕刻出来的。亚洲的皮肤从东方开始,泛着黄色的光芒,犹如下午的天空,逐渐向着南方深起来,到东南亚时候,已近天黑,但黑暗还没有来临,黑暗开始于印度,再向西,到非洲大陆,就进入了肤色的黑夜。在柬埔寨,到处是深肤色的人,被热带的阳光烤得像青铜器似的。岳沉默寡言,没有担任他这种高级职务的人通常的能说会道。翻译小Z是华侨,在金边的一家旅行社工作,一路上,他的话最多。车厢里还挤进来一个人,岳抱着他坐在前面,他是对面柬埔寨海关附近一个村庄的村长,岳的朋友,是专门来领我们入境的。李给了他们两包烟,很高兴,说是到那边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会搞定的,他认识所有边防警察。
很难想象,在中国,国家电视台的领导可以这样坐车并认识这样的人们。岳说,国家电视台没有车,这辆车是租小Z的。汽车在热带丛林里穿行,两边经常出现有红油漆画的骷髅形象的木牌,警告丛林里面藏着地雷,此地过去为红色高棉控制,雷区还没有扫过,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往旁边多走一步都很危险。忽然,密林的前方开阔起来,土路扩宽了几倍,出现了一个土渣渣的栏杆,默默地挡住了去路。老挝边防到了,我们下车,把护照交给持枪的士兵,磨蹭了一阵,因为是熟人带来的,只要了5美元小费,就盖章放行,进了入柬埔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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