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票上的村庄

【编者按】

1978年，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冒着坐牢的危险在一纸协议上摁下鲜红的手印，分田到户，掀开了中国农村历史崭新的一页。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三十多年来，中国千百万个乡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这种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经营模式解放农民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解散”了农民。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

“单打独斗”的农民人均收入提升速度再次跌入“贫困线”的档次。

2010年，一项名为“四个覆盖”的新型农村社会管理模式在河北肃宁县悄然破冰。“把解散了的农民重新组织起来”，这是一场发自农村灵魂深处的变革。

从小岗到肃宁，历史走了一个32年的圆圈。有关专家表示，肃宁改革不仅对农村治理具有普遍意义，而且事关广大农村命运前途，代表着中国农村改革未来的方向。

一条村道的变迁

西柴村，紧邻肃献公路，是冀东平原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

然而，自2010年下半年以来，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突然变得热闹起来。隔三岔五，便有肃宁县里的工作人员带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到这里来观摩学习或做调研。

“他们都是来这里了解我们村里的‘四个覆盖’(指综治维稳组织全覆盖、基层民主组织全覆盖、党的基层组织全覆盖和经济合作组织全覆盖)工作的。”西柴村村支部书记徐盼道说，“其实，在我们村单‘扩街’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四個覆盖’给我们村带来的巨大变化。”徐盼道指着村委会门口这条宽阔整洁的水泥路说。

徐盼道所指的“扩街”是指西柴村2010年7月开始实施的西柴村主干道升级改造工程。该工程涉及80户村民的围墙和树木。

提起这条村道，西柴村村委会主任柳乃堂感慨颇深。他回忆说，这条路上一次修建是在上世纪90年代，是砖道。由于年久失修，路面早已破烂不堪。一碰到下雨，到处是水坑，是名副其实的“水”“泥”道。另外，道路两边还长期被垃圾、农户的柴禾侵占，说是四米宽的道路，实际上连三米都没有。两辆农用车迎面行驶都过不去。如果不巧碰上回车，其中一辆只能绕道而行。

“更重要的是，原先外边人进我们村，都得捂着鼻子走，蚊子、苍蝇在耳边嗡嗡叫。”柳乃堂说，“我曾经留意了一下，开车下肃献公路到村委会500米不到的距离，就有5个粪土堆，鸡粪、猪粪不一而足。”

但是，就是这样一条早就该排上维修日程的道路，却在2010年以前村两委会多次提出维修时，遭到村民们反对。“有一年，村委会为修这条路，甚至把白灰都买回来了。但还是遭到了村民的阻拦，路最终没能修成。”徐盼道说。

这一切最终在2010年7月成为了历史。

2010年7月15日，西柴村村委会会议室。24位村民代表一致举手同意对西柴村主干道升级改造方案。由全体村民每人集资20元钱，再向乡里和省里争取一些资金，共投资70万元在西柴村建成一条全长1600米、宽6米的主干道。

村民代表会议通过的第二天，村委会在主干道两侧用石灰画上了建筑红线。村民代表马金普带头，将自己家一棵百年枣树连根刨起，并第一个拆掉了自己家的墙头，退够了红线。其他村民代表纷纷响应，挖掉了位于红线内的树。在他们的带动下，村民们也积极行动起来挖墙头、砍树，自觉地退到建筑红线以内。

老问题刚解决，新的问题又出现。在村道旧砖的处理问题上村民代表们争论不下，不得不再一次坐进了村委会会议室。最终，代表们一致通过，对村道上的旧砖除了破损的以外进行废物利用，由村民义务将这些砖扒掉，铺设全村几十条没有硬化的小巷。

第二天，当推土机到达施工现场时，1600米长的村道上的旧砖已经被扒一空。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声，西柴村建村史上最浩大的工程终于开工了。

一个多月后，一条宽阔敞亮的村道出现在了西柴村。两次村代会，困扰了西柴村村民近20年的行路难问题就得到了解决。今年，西柴村还在道路两旁装上了路灯，大家都到马路边遛弯儿，老街坊们交口称赞：“村民代表、党代表，携手修路就是好，路修得好、修得快，因为实行了‘四个覆盖’。”

24枚“百姓印”

为西柴村解决“扩街”问题的村代会制度是肃宁县推行“四个覆盖”模式中基层民主组织全覆盖的重要内容之一。

在肃宁，每个村子都有四套班子，除了村两委之外，还有村代会和村监会。村代会是村民参政、议政的主要平台，常设性决策机构，由相邻的10至15户(一个小组)各推选1名村民代表组成；村监会系由村务公开监督小组、村民理财小组等监督组织整合而成，负责村级事务监督。这两个机构被乡亲们笑称为“村人大”和“村纪检”。

柳乃堂在村里身兼数职，除了西柴村村委会主任的职务外，他还是村里的村民代表(小组长)。

他说：“过去村里也有村民代表大会制度，但就是在选村主任那几天管事，村官选完了，村里的决策，谁也不知道。而且。村民代表大多由村干部指定或在党员中选定。”

“现在不同了。”柳乃堂说，村民代表必须由所在小组海选产生。村街上摆了投票箱，每户出一个当家人做代表投票，每张票上可以填4个村民的名字。投票结束后，在村委会当场唱票。并在村务公开栏公布选举结果，得票超过半数的村民当选村民代表。

柳乃堂所在的小组共有13户村民，在第八届和第九届村民代表选举中，他均以全票13票当选。“一个巷子住了几辈子，谁有威信，谁最热心，谁能为大伙着想，大家心里都清楚。”柳乃堂说。

在柳乃堂的手中有一枚印章，上刻“西柴村第九届村民代表柳乃堂”。他告诉记者，你可千万不要小瞧这枚印章，它代表着他所在小组五十多位村民的利益。在每个村民代表手中都有一枚这样的印章。每盖一次章都代表一票，表示同意。正因为这枚印章如此重要，老百姓亲切地称之为“百姓印”。村里的大事小事通过村代会讨论后，他还得回去问小组里的意见，代表小组13户村民，或者表决支持或者反对。

西柴村最近一次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是在4月22日。这次村代会讨论的主题是确定危房改造户名单。通过筛选村里的低保户、五保户，徐长锁、周振菊两户住房困难户被初步确定为危房改造户。尽管当时柳乃堂举手表示同意，但是，在回去征求小组群众意见时，大多数人表示，本小组有人比这两个困难户更为迫切需要进行危房改造。最终，柳乃堂没有在这次会议决议内容上盖章。但是，决议形成的危房改造户名单最终以18：2(这次参加村代会的村民代表人数为20人)压倒多数的得票获得通过。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这一届我是村委会主任，但是我必须无条件执行村代会的决议。”柳乃堂说。

柳乃堂告诉记者，推行“四个覆盖”以后，在肃宁县，每个村的大事小事，比如办电、修路，都是由村党组织提议，村“两委”商议，然后交由村代会讨论研究表决，再通过村委会执行，村委会现在是执行机关。在执行过程中村监会负责全程监督。

“三议一行一监督”民主运行机制的实施，彻底改变了过去群众想参与没机会、想决策没权力、想表达没渠道、想监督没办法的“半截子民主”，真正激发了他们的主人翁精神。西柴村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村代会”的“魅力”

2001年的时候，西柴村村委会为了发展经济，在村外南北道两侧种植了3800棵速生杨。考虑到这些树均栽种在村民的地头，将来树木成材后会对村民地头的庄稼造成一定的影响。作为补偿，西柴村村委会和村民们约定，砍伐树木所得的收入双方七三分成。

转眼10年过去了，这些杨树已经长大成材，进入收获期。然而，这项工作该怎么开展，所得利益又应当如何分配，成了横亘在村两委面前的难题。

经过西柴村村党支部提议，村两委商议，这项艰巨的任务再次进入村代会的议事日程。

2011年9月，西柴村村代会就3800棵速生杨的砍伐形成第一份决议：决定以招投标的形式对3800棵速生杨的所有权进行拍卖。原则上是，谁出的钱多就出售给谁。

经过四轮招投标，一位外地客商最终以25万元的价格取得了这3800棵速生杨的所有权。

取得25万元购树款后，西柴村村代会就3800棵速生杨款项的分配达成第二份决议：按照居住区域推选3名村民代表，在砍伐前对每一棵杨树的直径进行丈量。按照丈量所得尺寸乘以每公分直径的单价，将每位村民所得款项在村委会公开栏公示20天。

“由于工作细致，从杨树的招投标、尺寸丈量、公示到所得款项的分配全过程，都是村代表在进行。最后没有一个村民有不同意见。”徐盼道说。

村代会让西柴村过去很多难事变得不再难，但是，它也有“商量不成事”的时候。

2011年夏天，由于整个华北平原雨水偏少，沧州地区出现了严重的旱情。由于西柴村村民饮用水和农用地灌溉水是同一条管道，严重的旱情，导致灌溉用水量大增。由于管道容量有限，远离水塔的部分村民吃水出现了困难。

這个事情关系到村民的饮食起居，村代会制度又一次被激活。

在村代会上，有村民代表提出，村里在非常时期应当实行24小时不间断供水，而且应当给每家每户装水表，以控制用水量。这个提议遭到大多数代表的反对，他们认为目前吃水困难的村民毕竟是少数，如果装水表，可能还得换水龙头，这样每个老百姓的投入就得四五百块，全村下来得十几万元。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数字。

这个方案最终流产。

此后，有村民代表提出，可以通过延长放水时间，分管道(由目前的3管道增加到6管道)放水的方式来解决。比如，原先我们村每天放1小时水，现在延长到3小时。另外，增加管道投入不会很大。这个方案最终还是没有通过。

尽管村代会不能件件“成事”，但是通过村民代表的讨论，村民们对第二种方案基本表示了认同。

正如一位村民所说，原来村里是三两个人说了算，村民的知情权、决策权、监督权都没有落到实处。他心里不痛快，对村里推行的事有抵触情绪。现在这事是大伙订的，大伙干，心气儿顺了，干起来就顺畅多了。

在西柴村的村务公开栏上方。写着一行这样的标语：还干部一个清白，给老百姓一个明白。在西柴村村民看来，村代会带给他们的全程参与才是对这句标语最好的诠释。

徐盼道承认，实施“四个覆盖”后，自己的权力从表面上看是小了，但是由于民主发扬的好，胆子大了，腰杆直了，干的事也多了。原来权力大，干成的事少，很多时候是费力不讨好。

如今，村级民主已经渗透到西柴村的每一件大事小情中，徐盼道明显感觉到，作为干部，他的威信提高了，为他们跑腿的群众也多了。“现在，只要是村民代表同意的事，再难我也会努力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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