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两题
可能之镜
医生的桌子上,一堆病历卡下,摆着一本白色诗集。诗集的宽封套上写了两行漂亮的字。
“她在她的身体内部穿行。
她遇到小偷、强盗、魔鬼和幽灵。”
医生从那本诗集上面,那堆绿色的病历卡里找出沈燕的名字。
沈燕,喉咙没问题的,注意休息,注意饮食,平时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医生边说边翻开病历卡。合拢本子时,他瞥到她本子上登记的职业。
唱戏的啊。医生捋了下外罩的白大褂,将本子递给她,上下打量她。
她穿一件胸口绣花的T恤衫,牛仔裤,短发。看起来干净利落。医生上下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上下打量医生。医生的白大褂披散着,扣子没有扣起来。医生的脸,看起来年轻,年轻的神色里却透着一股厌倦和冷漠。这种厌倦和冷漠,是被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浸泡出来的。她猜测自己脸上现在大概也是这幅表情。她撇开脸,去注视桌子上那本白色诗集,目光搜索着诗人的名字。书套上没有诗人的名字。她又将注意力轉回到自己的病历卡上。
会不会是声带息肉?她看着那行潦草的字迹问道。
用嗓过度了,压力太大也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医生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友善的成分。
用嗓过度?压力太大?她在心底重复着医生的这句话。用嗓过度,那是没有的,作为一个戏剧演员,她不是专业科班出身,平常在台上也就是演演配角,戏份不多,底下里花在这上面的功夫和心思也不多。至于压力,压力是压根压不到她头上来的,她这个人没有多少事业心,不会委屈自己,更不愿意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往上爬,日子向来是得过且过。
有没有其他可能,病变什么的?她的语气冷淡。
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片子上干干净净的,放心吧,你喉咙里没有东西的。医生安慰道。
她不再问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喉咙在几年前就做过一次小手术。那种手术,就跟吃饭喝汤咕隆咕隆往下灌一样,不痛不痒的。她这次就是过来确认一下,要是有大问题……大问题?呵。她不再往下想了。这种没有依据的事情,她不想花时间去思考。她将病历卡卷起来,放进包里,慢吞吞走出医院大门。
就在几分钟前,做检查的时候,团长给她来过一个电话的,团里的同事筱月也给她来过一个电话,还有大半个钟头就要上场了,他们到处找不到她人。她知道他们心里急。据说一直传得纷纷扬扬的改革文件下来了,已经下发到了市里,他们剧团要由原先的事业单位改成企业,市里虽然还没有出台具体的政策,不过这场改革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早晚的事,逃不脱的。现在只能想着怎么打改革的擦边球。团里谁都把这当成一桩大事情。他们费尽心思,排了一出新戏,想靠这出新戏,出国去参个展,获个奖,给剧团挣把面子,顺便赢取一点点资本。这个社会就这样。有了资本,才有话语权,这样的道理人人都懂。
今天下午是新戏观摩会,二点半开演。团里这次还专门邀请了上头几位领导来观看,观看完,说不定还要谈谈改革和资金的事情。像他们这种依靠政府拨款的小剧团,没有多少营销经验和收入,资金也是个首要的问题。
她没有告诉团长她的喉咙出了点小问题。她的喉咙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就像他们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一样。她咽了口唾沫,想感受一下喉咙里那个恶作剧的小家伙。这回没有任何不舒服。她将手机捏在手里,站在大门口找刘东的车子。有人从她身边擦过,扔下一个烟头,烟头在燃烧,翻卷,她走过去,一脚将那小火苗碾碎了。垃圾桶就在墙边上,她没有弯下腰去捡烟头。
车子过来了,驾驶座上的男人带着军绿色鸭舌帽,看不清楚脸,她以为是刘东,跑过去,跑近了却发现不是刘东,是刘冬的小跟班黑子。黑子她也很熟的,黑子在刘东的公司里头上班,偶尔帮着刘东开开车子当司机。
刘东人呢?她坐进车子时问。
刚刚有应酬,来不了了,让我送你去剧场。
她哦了一声,拉拉T恤衫的两个肩领,将头靠在座椅背上。
刘东是她的男朋友,她跟刘东在一起大半年了。刘东三十五岁,比她大八年,自己开一家外贸公司。那种公司,在她看来跟皮包公司差不多,坐在办公室里,网上兜兜货,做做中介打打电话,能有多忙呢?但他总说忙。他们在同个小城市,却隔二三天见一次面,偶尔吃顿饭,一个星期做一次爱,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着。
电话又打过来了,时间已经很急了,回去化个妆也要半个来钟头,但她却不紧不慢地跟小跟班搭起了闲话。
你跟着刘东多久了?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小跟班说。
哦,五六年了啊?听说你以前在部队里呆过?
她这是听刘东说的。他们有次专门讨论过这个小跟班。
小跟班戴着那顶鸭舌帽,点了点头。
部队里很好玩吧?
不好玩,混日子。
不好玩啊?那你这双手,枪总有握过的吧?
握过的。
那还不叫好玩啊?她反问,凑过去,将手放在方向盘上。小跟班轻轻使了一把力,方向盘不小心打了个转,差点撞到右边道上的一辆白车子。
新戏的演出很顺利。顺利是对台下那些不知情的观众来说的,台上还是出了一点小问题,这个小问题也只有沈燕自己心里知道。她在这出戏里演的是小丫鬟,丫鬟唱词少,唱来唱去就那么几句戏,但是这一次,她的嗓子总也打不开,唱到最后几句,快下场了,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破音。破音这种事,不管戏份多少,总归是台上做戏的人最难堪的事。她知道的,这是她喉咙里的小家伙在调戏她。她一提气,那个小家伙就从喉咙底里滑上来,这样调皮捣蛋,总有一次要害她出意外。团里对出意外,上不了台的演员是怎么处理的呢?辞退?这是对那些合同工来说的。像她这样在编制内的,应该是打发去当勤杂工吧。
她自嘲地对着镜子笑起来,拿起棉纱和卸妆油,仔仔细细抹了一把脸。卫生间里挤,她又打了一脸盆水,端到化妆间。卸完妆,重新补好妆,她摸出手机,给刘东拨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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