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悟：画中的相与心里的真

粗壮的汉子、丰满的姑嫂，酿酒时的亢奋神情，一群村民围抱着肥猪正在宰杀过年……这些元素构成的画面将会给人带来一种怎样的无尽幻想。

画家刘颖悟在他的油画《暖冬》《冬酒》《杀猪过年》等作品中，以他独创的形象描绘了江西客家人在筛米酿酒时呈现的那种憧憬与冲动，粗壮的肢体、简约的造型、省略的环境，凸显出人物面部的欢快甚至是乡村人有些粗俗的欢笑表情。

刘颖悟现任广东技术师范学院美术学院院长、教授、硕士生导师，系广东美协理事、广东美术馆理事会理事、广东美协油画艺术委员会秘书长、广东高校美术与设计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老家在江西赣南。在那些形成独特风格的人物系列油画中，他塑造了一群朴实、敦厚、热情的乡民形象。这些艺术符号的创造，从创作动因上讲，实际上可以追溯到刘颖悟童年的那段纯真岁月。

童年，聪颖又胆大

上世纪70年代初，某个平常的中午，几名上海知青美术创作班学员在创作一幅巨型宣传画。在那个文革运动火热的年代，如此大型的画作多半是宣传国家的路线方针政策。这也是一项既光荣又责任重大的任务，丝毫马虎不得。

快到午饭时间了，他们放下手中的画笔，一同走向饭堂去用午餐。绘画的现场没有一个人，除了一位9岁的小男孩。他在这幅宣传画前站立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旁边也没有一个大人看管，这个小孩拿起一支画笔，在宣传画上擅自涂抹起来，他大概觉得有些地方画得不够好，必须经过他的修改才能更加完美。过了一阵功夫，他才扔下画笔离开了。他当时也没有想到，如果作者回来看到这番景象，可想而知他将迎来的是一阵痛斥，然而他并没有得到痛斥而是获得了鼓励。

这个9岁的小男孩正是童年时的刘颖悟。这件事情在他的脑海中至今记忆犹新。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他与绘画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而且也正是这件事情，激发了他的绘画热情。难道是一次恶作剧或者由此淘气的举动而导致他兴趣的萌发，从而鞭策着刘颖悟立志当一名画家？

实际上，恰恰相反，当这些知青美术创作班学员得知涂鸦事件后，不仅没有责怪他的淘气，反而认为这个9 岁小男孩的涂鸦所展现出的美术天资与众不同。正是他们的鼓励态度，让他强化了对于绘画或美术的热爱。没错，他们认为这个小男孩具有绘画的良好潜质，便鼓励他说，如果进行规范和专业的训练，或许能有更大的进步。

上海知青美术创作班学员的评价也正好体现了小男孩名子的寓意——“颖悟，聪颖有悟性”。

刘颖悟的父亲是个有文化的人，早年还是军人，毕业于湖南陆军学院，1949 年参军。父亲的耳濡目染以及居所环境对幼年时的刘颖悟产生了深远影响。刘颖悟5 岁之前，他们一家生活在江西赣州信丰县城。由于受到国家政策的安排，刘颖悟的父亲带着全家，作为下放干部被下放到农村，来到了本县一个偏远的山村，接受另一种生活的教育。他们前后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时光。

正是在下放到农村生活的这两年中，刘颖悟在心灵深处感受到了农村客家人民的朴实、敦厚、友善等诸多美好品质。他们的这些良善本性在许多年后，竟成为影响刘颖悟从事油画创作的原动力和后来他在艺术创作生涯中主要宣扬的美学价值。

在刘颖悟的印象中，他看到的农村是个与城镇不一样的地方，安静、平和，人们热情友善，甚至出门都不锁门。在农村的童年时光，给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美好记忆，也在他成长的心灵中埋下了善良与宽容。童年的他和山村里的孩童们相处甚好，共同在池塘里捉鱼，在树林里打鸟，在野外抓青蛙，孩童们“淘气的活他都干过”。两年的时间，虽然短暂，但这对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来说，却给他纯真的世界深深打下了善与美的烙印。

因为这段经历，多年以后，让从事油画创作的刘颖悟常常反思“绘画展示的是什么”的问题。也正是回忆童年的往事，他总结出了一段感悟：“绘画应研究心和画的关系，应对生活进行观察、体验，对形态、空间等造型因素进行一种精神体验，在媒介语言表达上要得于心、应于手、师心不蹈迹，寻找体现画家精神与心灵的语境”。

很显然，回到乡土的朴实，刘颖悟找到了他的心灵语境。在他看来，这种精神语境仅存在画外，是在形式和表现语言背后的一种感觉与气度，一种心境和审美的自然流露。

能够激发他绘画热情的，除了外部生活经历的环境影响外，还得益于他童年时接触到了美术从业人员的熏染。8岁起，刘颖悟从农村又来到乡镇，一年后调回到县城。他父亲也恢复了公职，在信丰县文化馆任馆长。刘颖悟的印象中，父亲在各地兴办了文学艺术培训班，其中就包括美术，幼小的刘颖悟在这些美术培训班的环境中成长，逐步增强了对绘画的兴趣。长期的熏陶让他偶尔也有提笔模仿的冲动，以至于9岁时在一次大型宣传画上，竟有胆量擅自动笔修改涂鸦。

离不开的赣南

1982年，刘颖悟考入江西师范学院的美术教育专业，来到他向往的大学，真正进入了绘画和美术的无限世界。他开始思考、练习、创作，在大三时，他的作品《女实习生》参加了华东六省一市青年油画巡展。这也是当年江西师范学院唯一一个获选的学生作品。即使今天回想起来，刘颖悟也感觉“这个参展对我的鼓励是比较大的”。

大学毕业后，刘颖悟被分配到赣南师范学院，35岁那年被破格提为副教授。他在大学教师这个职位上，安分老实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在教学的同时也兼任行政职务，曾任教研室主任、系党支部书记、系工会主席。稳重务实的为人和勤恳的工作，让他获得过首届十佳青年教师、教书育人标兵等荣誉。教书、行政管理、油画创作三个基本程式构成了他在赣南师范学院12 年的教育生涯。

直到1999 年底，因为偶然的机会和自身的专业积累以及行政管理工作上的经验，他来到了南方大都市广州，任教于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参与筹建艺术与设计系的工作，并且带着他的夫人一起转至这家新的工作单位，双双担任了这个新建立的艺术与设计系教师。从2000 年开始负责组建、发展学校的艺术设计系，任系主任，当时只有一个专业、42 名学生。经过15 年的发展，已经从艺术设计系发展为拥有8 个本科专业、1300 多名本科在校生的美术学院。同时有3 个硕士培养专业，50 多名学术硕士、专业硕士。刘颖悟教授主持和参与完成了6 个国家级、省级的项目，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取得了突出的成绩。

说起刘颖悟和他夫人的故事，可谓有着一段佳话。二人有着同样的理想追求，工作上也是同事，求学时还是同学。

伉俪二人在美术教育事业上共同努力，相互请教，他们对于美术的执著追求，让人联想到《诗经》中的一句话“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1989 年，他和夫人黄明秋合作创作了一幅油画作品《月子酒》，当年入选了第七届全国美术展览。这幅画面略带西方文艺复兴时期荷兰伟大画家彼得·勃鲁盖尔布风格的作品充满着朴拙感，刻画细腻，讲究线条。对于刘颖悟这些早期的作品，中国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万木春教授认为，“那时入选全国美展的意义比现在重要得多，对于一位本科毕业仅仅三年的无名画家来说不折不扣是一项成就”。

当《月子酒》参加第七届全国美展后，被主办单位再次推荐赴美国参加展览交流。他们当时想，这幅他们夫妇二人共同创作的唯一一幅油画作品，从此之后能否再次回到他们的身边？这是一个疑问。毕竟，《月子酒》见证着他们美好的爱情，更凝结着共同的理想和追求。

创作，重新出发

在广东技术师范学院任艺术与设计系主要负责人期间，刘颖悟的职务决定了他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去管理各项行政事务，推进师资队伍建设，这3 到4 年中，他坦言“几乎没有创作”。

当院系的各项行政管理工作都稳定下来，在2004年，他又重新开始在创作上践行自己的美术理想。这一年，刘颖悟在油画《厨娘》一作中找到了一种新的形体，随后开启了以乡土为描绘对象的一个新时期。这种新风格以夸张结实的形体和对比强烈的光效为特点，描绘农村的节庆场景，更符合画家的本性，让他画得更过瘾。

很显然，从刘颖悟这时开创的画作题材和风格可以看出，他的艺术塑造回到了农村那些朴实敦厚的农民身上。这是一次让他灵光闪现的艺术发现，因为他创造的形象不是写实主义的再现，而是经过了他的变形处理，带有表现主义色彩的创作风格。在随后几年中，他从单个人物的实验入手，渐次发展出大场面的描绘，并在以2009年的《暖冬》和2010年的《杀猪过年》为代表的一批画作中达到了新语言的完全成熟。

媒体界和评论界对于刘颖悟的画作形象，用了很通俗的“小矮人”一词来概括。在普通人看来，这似乎是带有一种丑化的倾向。实际上，在刘颖悟的创作理念中，这是一种颂扬。因为他认为，“正常的写实达不到我内心的震撼。”他把农民在艺术形象中有意地进行身高长度的浓缩，表现为一种矮墩，其实他是旨在表达他的审美价值：厚重！这是一种对艺术符号的探索，也是一种情感的抒发。

从《月子酒》到《暖冬》，刘颖悟的风格变化很大。他从生活中采撷形象，以写实油画的经典方法建构画面，传递自己对现实和当下的真诚感受，这个创作方法及其对感染力的追求不但没有变，而且一脉相承、臻于完善。如果说《月子酒》里的形象还带着下意识的唯美，《暖冬》和《杀猪过年》中则已没有任何多余的、下意识的、不协调的东西，形体和光线的各种因素熔于一炉，建构起纪念碑式的画面。

“世相”，用心在观察

2015年10月1日至14日，由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广东美术馆主办的《世相——刘颖悟油画展》在广东美术馆展出，这是刘颖悟二十多年来艺术探索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

在媒体和评论界的表述中，这是一个以异质的“真实”和审美“本我”为主题的“小矮人”油画系列作品展。这批作品引起了油画界和理论界的广泛关注。

广东美术馆馆长罗一平是本次展览的策展人。据他介绍，广东美术馆举办个展很少，每年个展的数量最多不会超过10个人，所以能在广州美术馆做个展，应该说对艺术家来讲是个大事情。之所以能让刘颖悟在广东美术馆举办个展，在于他的这些人物系列作品集中表现了艺术家创作的独特性。罗一平说，“刘颖悟的作品抓到了农村最本质的从远古走来的已经酿成并弥漫在人的灵魂中最本真的东西， 这种东西它非常健康， 非常敦实。它很厚重。”

关于这次个展的主题， 策展人罗一平采用了陈向兵为展览取的名字——“世相”。罗一平说，“世间之相，它是一个万相，这需要你观看这个世界，要有一个把握它，要有一个透视它的一种眼光，从观看的角度。观看是一个思想，观 看是一个态度， 观看是一种立场。”

展览的作品是最能代表刘颖悟创作个性的作品。他表示， 今后仍然会在这条已铸成自己美学特色的道路上探索下去， 未来也许会尝试新的一面， 比如唯美的风景画， 但也只是对现有特色的一种创作养分的补充。

创作无止境， 探索仍在继续。关于油画的创作走向， 他不会考虑未来收藏市场的偏好， 不想受到创作的制约。他说，“ 我只注重内心的表达”。

这种重视内心的艺术主张， 得益于他早年受一位美术家、原江西省美协主席马宏道的点拨：“ 艺术是用心去表达生活”。他至今记得， 这是1989 年参加全国第七届美术展览时马宏道对他说的一句话：“什 么是艺术？艺术是用心表达”。那时，他带去参展的作品是他和夫人黄明秋用心共同创作的《月子酒》。

这幅作品去了美国之后，有下落吗，现在居于何所？

刘颖悟感慨地说，《月子酒》现在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当年中国美协将此作寄回给他的时候，画面受损严重。为了恢复原样，两年前，他花费了几万元， 请专业人士进行修复。直到《世相—— 刘颖悟油画展》举办的前两天，才修复完工。于是，在本次展览中，《月子酒》又有机会再次与世人见面。

友人对于刘颖悟和夫人黄明秋几十年的风雨同舟和相濡以沫颇为赞叹。一幅画、一生情，聚散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安排。

如果要追问那是一种什么力量， 或许答案就在他们的艺术作品中：一 切得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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