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时尚
我是个贪玩儿的人,但我的玩法与众不同,我喜欢的东西都是现实中最不时尚的东西,也可以说都是些过时的东西,而且过时的年代越久越好。
比如玉器,夏商周时期或新石器时期的最好,那时的玉器能够留存至今的,已经不多。在我的收藏品中,都是一些新玉器。再说,我对玉器的了解实在是九牛一毛,还处于刚刚入门阶段。我经常在艺术品市场上买到一些东西,回家后经过研究才发现是赝品,但我也不生气,就算是交点学费吧,何况人家雕刻得也很精美,就算是仿品,也有一定的欣赏价值。有时我也知假买假,因为我看的就是造型和雕工,只要是有品位有个性的,就是明知是假货,我也愿意买。我认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是好的。在我这里,真和假都有一定的价值。
我家里没有特别珍贵的玉器,但我有比玉器更古老的石头制品———石器时代的一个石斧。前不久,一个朋友知道我喜欢石头,就送给我一个石斧。那是一个并不太完整的石器,可能是年代太久了,也可能是古人使用时用力过猛,石斧的斧头部分已经断裂掉,但斧刃保存得还很完整。石斧所用的石头是比较硬的石头,斧刃部分磨损得很光滑,可见曾经被多次使用过。也许古人曾用它砍过树木和野兽,也许用它进行过搏杀,参加过原始的战争。总之你无论怎样想象都不算过分,也不可能绝对接近历史的真实。但它是人类早期使用过的工具,是原始的创造物,这已经毫无疑问。在此之前,我没有亲眼见过真的石器,我说,这不会是假的吧,朋友说,不会的,这是我亲自从农田的乱石堆里捡来的,况且这样破损的东西也不值钱,所以也没有人造假,造假的东西是能够看出来的。我为拥有这样一个石器而欣喜。现在,它是我家里最古老的人类制品。
比这个石斧更古老的东西,我家里却非常多。那是些老天爷的制品,是未经过人类加工的天然石头。我收藏石头已经多年,闲暇时间经常上山或下河滩捡石头。这些石头,经过了大自然上亿年的造化,每一块都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它们历尽沧桑,接近了恒久。审视石头,每每让我感到对自然的敬畏。它们或美或丑,或象形或神奇,都让我沉迷。我有几块上好的石头,虽不是价值连城,在我眼中也称得上是无价之宝,让我喜爱至极。
比石头更古老的东西,莫过于泥土。泥土是死亡的石头,是石头风化之后的粉末,携带着大量原始的信息。我曾经用泥土捏出过一些泥人。对此,我谈不上艺术,我只凭感觉捏造,只求神似,不求形似。泥巴实在是太好玩儿了,用泥巴捏出的人物,造型敦厚,憨态可爱。泥巴也不贵重,几乎随处可取,石家庄的每一块土地挖下去,都是上好的黄土,非常好用。我把一个带有鼻涕泡的泥巴老头送给朋友,朋友非常高兴,摆在了茶几上。这个泥人极其憨厚、善良,笑眯眯的,看上去滑稽可爱。他还以为是什么大艺术家的作品呢,我告诉他这是我捏的,他说更要好好珍藏。
我认为,时尚是人类不断追求进步和变化的结果,具有前卫性和流变性;而我喜欢的,恰恰是时尚过后的积淀———时间淘去了虚浮的泡沫之后,正是那些沉积在历史深处的凝固的潮流,构成了自然文明和人类文明的底蕴。这些看似陈腐的东西更具有永恒的价值和意义。我并不是不喜欢新的东西,而是对老的东西更加尊重。那些旧物历尽沧桑,能够流传至今,本身就是生命力的见证。正是那些存世久远的石器,石头,泥土,与我们速朽的肉体相比,构成了极大的反差,映照着我们的生存。没有那些更稳定、更久远的历史文物,我们的存在就显得浅薄和漂浮。从深义上说,收藏是一种反向追求,它要求的是对时间的印证和缅怀,以此来加固我们的现实,使我们更加准确、客观地认识自身,并对我们所缺失的记忆进行补充。
就是没有这些理由,我也会喜欢那些古老的东西。因为作为肉体,我是短暂的,漂浮的,我必须要依靠一些恒久而沉实东西加以固定,否则我怕时间的急流会顷刻把我冲走,而留不下丝毫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