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素
大年三十,冬雪去腊梅家吃素。
飘飘洒洒的雪花,密密实实地把天空铺得没有丝毫空隙,天地呈现出混沌迷茫的景象。飘落的雪花瞬间就把冬雪的脚印和拐杖留下的均匀圆圈覆盖了,了无痕迹。冬雪像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笨熊,高一脚低一脚滑向腊梅家。一股股强劲的寒风卷着雪花袭来,冬雪稳不住重心,打了一个趔趄,也像雪花飘忽了一下。莽莽苍苍的雪地里,冬雪不也是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怎能与强劲的北风抗衡?雪花飘落的方向自己主宰不了,这是宿命。
冬雪走进腊梅的家,跺了跺脚,震得满身的雪花哗啦啦一堵一堵地落下来。火炉燃得旺旺的,蓝色的火焰被冬雪带进来的寒风吹得歪歪倒倒,忽东忽西,上蹿下跳,尽情地撒着欢。冬雪抖落的雪花在她的脚下融化,洇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水圈。腊梅看到冬雪进来就说,姐,咋来得这么早呢?冬雪用嘴吹了吹冻僵的双手,像是要吹走手掌心的寒气。寒气浸入了骨髓,手掌心茧厚皮硬,像一堵冰冷的墙把她吹出的暖气拒之门外。冬雪说,过年了,过来七脚八手和你忙哈哩。腊梅说,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没啥事了。冬雪瞟了一眼漆黑低矮的屋子,像是要证实腊梅说话的真实性。供桌像杂货店,香腊纸烛、清油灯、对联、烟花摆得到处都是。供桌上边是刚贴上去的观世音画像,画中的观世音白衣透明,左掌竖立,足踏艳莲,慈眉善目,慧眼清澈。饭桌上,水生生的白菜、嫩绿的蒜苗、嫩闪闪的菠菜、白净细长的竹笋、白花花的木耳摆得满满当当的,桌面像一块肥沃的土地,虽然没有根,万物却葳蕤勃发,生机无限。冬雪搓着手,甩了甩,像是要把身上的寒冷搓落甩丢。腊梅抓住冬雪的手说,姐,到火炉边烤烤嘛,都僵成这样了。冬雪笑了笑说,手僵了烘烤不得,一烤就生疼。两人的手紧紧地抓着,彼此的苍凉便被融化,血脉干枯的身心瞬间便有了一股股暖流,暖心暖肺的。腊梅说,只差对联没贴了。冬雪把手从腊梅手里抽出来,抽来了一丝一缕、暖烘烘的热气,僵硬的手柔软了,冰凉的脸红润了,心里舒坦了。腊梅找了一把刷子,蘸了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玉米粥往两边门的正中轻轻一抹,冬雪把“冬去春来年更岁”贴上,腊梅用手一抹,对联便伸伸展展的了。腊梅在心里说着,也许睡一觉醒来,打开这扇门,暖阳把雪化了,春天便呼啦啦灌满了整个屋子。冬雪提起“斗换星移日转轮”抖了抖,像是要把日月星辰抖落,把日子抖走。腊梅退后两步指点着摆放的位置,像在数着满天镶嵌着的星辰,眺望那即将消失的夕阳,日子便从这扇门上悄悄地溜走。腊梅往“万事遂心”上浓浓地抹了一刷子,摊均匀玉米粥贴上,这横联就不偏不倚,牢牢地粘在了心尖尖上。当初,腊梅在乡街子上挑选这副对联时可是绞尽了脑汁,挑选使得卖对联的女人一脸的不高兴。然而没想到,当卖对联的女人凝视了腊梅片刻,竟满脸通红并尴尬地低下头说,腊老师,我是你小学教过的学生张丽。你随便挑,慢慢挑。腊梅选定了对联,张丽咋说也不收钱,说就当是送副对联给老师拜个年。腊梅把那副对联一卷,目光落在张丽满脸皱纹的脸上,心里有股酸楚在激烈地涌动。腊梅和冬雪走出门,把两扇门合拢,细细端详贴好的对联。俩人对贴好的对联很满意,苍老的笑容融化在飘飘洒洒的雪花里。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穿过漫天大雪隐隐约约传来,敬了神的人家开始吃年夜饭了。腊梅揭开锅盖,把热气腾腾、白生生的猪头放在箩筐里,冬雪把供桌上的香蜡纸烛放在竹篮里。腊梅拿一双筷子朝猪头上一插,猪头很软,筷子颤颤巍巍地摇来晃去。腊梅倒了一杯酒,泡了一杯茶,然后把酒和茶放在竹篮里。腊梅说,姐,我们敬神去。腊梅找了一根扁担,二人弯下腰,抬起箩筐,提着竹篮走出了门。腊梅和冬雪抬着猪头在雪地上趔趔趄趄地走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猪头上,瞬间便融化了,化了的雪水四处流淌,把渐渐僵硬了的猪头洗得白白净净的。敬神的地方不远,在腊梅家房子的东边。三面约两米高的砖墙把一棵树干龟裂、苍老道劲的海棠树一围,就是村民们心中敬奉的菩萨树。老海棠树脚长出了一棵小海棠树,似在说明神灵也会老去,但香火有望延续。逢年过节,男女老幼虔诚地跪在菩萨树下,敬神烧纸,叩拜祈祷。过年这天是菩萨树香火最旺的日子。腊梅和冬雪把箩筐放下,提出猪头,点燃香腊,烧了纸,然后双眼微闭,双手合十,双膝下跪,额头贴地,心中倾诉着唯独自己才知晓的秘密。腊梅和冬雪磕了头站起来,抓了一把雪,把手搓得干干净净,手不干净则对神灵不诚不敬。冬雪往菩萨树前敬酒敬茶,腊梅掐了一块猪头肉,围着菩萨树转了一圈,边转边抹肉。香腊纸烛一燃烧,菩萨树光秃秃的枯枝上的雪就被烘烤化了,落到燃烧的纸上滋溜有声。腊梅和冬雪的目光停在了菩萨树前面的功德碑上,功德碑与菩萨树日夜相守,展示着人们在神灵面前各自功德的大小和心中的期盼。腊梅的手轻轻地从功德碑上滑过,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名字和2000元的数字,凸凹的名字和金额无比冰凉,一股寒气浸入了五脏六腑,她的心颤抖了一下。以往,腊梅看到儿子排在第一的名次,总是感到实足的荣耀和自豪,对菩萨树隐藏的神力和功德心存感激。而此刻,腊梅摸着功德碑的手颤抖了一下,眼里盈满的泪水抖出了一长串。菩萨啊,你咋不看好我的儿子呢?腊梅在心里怪罪着菩萨。冬雪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摸了摸老伴的名字和1500元的数字,老伴的名字排在腊梅儿子的后面。冬雪用手指在1500元上咚咚咚地敲着,像是那钱和她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似的。死老头,你留下钱害人啊!腊梅见冬雪使劲敲击着功德碑,吓得脸色苍白,一把抓着冬雪冰凉的手说,姐,千万不能这样啊!
冬雪和腊梅凑在一起吃素,每月吃初一、十五和三十,一家轮一个月。她们在一起吃素缘于腊梅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五年前,腊梅在矿山当老板时儿子被杀,叶落归根,骨灰盒拿了回来。腊梅天天守着儿子的灵位上香、烧纸、祈祷,以泪洗面,悲痛欲绝。腊梅一夜之间眉发全白了。晚年丧子,八十岁的人咋经得起这种打击和摧残?腊梅把儿子的死一股脑推到了过世老伴的身上。儿子的骨灰盒拿回来那天,腊梅提起扫帚,拍打着挂在墙上的老伴的遗像,边打边骂,稳稳当当的老师不当,你咋准他去矿山上挣钱?腊梅怕打疼了老伴,并不怎么用劲,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打下了些灰尘。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腊梅与老伴从未吵过架,拌过嘴,举案齐眉的恩爱令多少人羡慕。镜框上的灰尘纷纷飘落,老伴的容颜渐渐清晰了起来,直到老伴展开了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满头白发闪闪发亮。腊梅拿起儿子的照片给老伴看,你看,你看看啊,儿子都被你害死了啊!老伴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和儿子。这种笑像一根锋利的钢针深深地扎在腊梅的心上,令她难受极了。你黑心烂肝,儿子都死了你还笑啊。腊梅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哭得呼天抢地,天地黯然。
一天晚上,腊梅梦到一老道人,青袍白发,长袖飘飘,手持拂尘,脚踏彩云御风而来。道人缓缓降临到腊梅床边,腊梅的屋子被金光照得透亮。道人对揉眼抹泪的腊梅说,你遭遇了困苦和不幸,但这只是不幸
的边缘和开始。腊梅发出一声惊叫,你说啥?道人长袖一甩说,你将面临更大的灾难和不幸。腊梅吓得脸色苍白,魂离魄散,一下子跪在道人面前,神仙,你行行好吧,我儿子已经死了,至今死得不明不白。道人轻轻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说,办法倒有一个,也很简单,看你能否做到?腊梅慌忙向道人打恭作揖,只要能消灾避难,啥我都能做到。道人说,你去找一个苦难深重、与你临近的老弱凄苦寡妇,每月吃素三天,持续五年方可消灾避难;还有,你老伴的坟茔背临水库,两侧嘘岩峭壁,前方孤峰寡立,主克子丧孙,家境衰败,须取骨重葬。道人说完,莞尔一笑,脚踩彩云,拂袖而去。腊梅睁开潮湿的双眼,内心和屋里一样黑咕隆咚,她全身冷汗涔涔。
腊梅把梦境绘声绘色地向大儿子作了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大儿子吓得全身颤抖、脸色苍白,头像鸡啄食样点个不停。腊梅的大儿子请了一个懂风水的道士先生,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挖开爹野草丛生的坟茔,取出融化入泥的残肢朽骨,择地重葬。之后,腊梅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寻找一个苦难深重、与自己l临近的老弱凄苦的寡妇。冥思苦想的腊梅想到了冬雪。冬雪年近九十,老伴早年做生意攒下一笔可观的钱,两个儿子因此起了纷争,短兵相接,打得头破血流。性子刚烈的老汉一气之下,把箱子里厚厚的一沓票子一把火燎了,摸黑去跳了水库。在冬雪的赡养问题上,两个儿子一直吵得难落帷幕,冬雪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一问破烂不堪的偏房里。
腊梅和冬雪给观世音、灶神上了香,烧了纸,点亮清油灯,开始吃年饭。满桌子的素菜热气腾腾,蜡烛明亮耀眼,香雾缭绕弥漫,清油灯火苗摇摇曳曳。乍一看,供桌上方神圣庄严,慈祥圣洁的观世音飘然而至,俯视着在大年夜吃素的腊梅和冬雪。屋里没有开电灯,于是就有了佛堂庙宇的神秘感和庄重。而置身其中的腊梅和冬雪,自有一副远离红尘喧闹,远离悲苦忧伤,六根清净的超脱情怀。腊梅说,姐,我们吃年饭吧。冬雪说,好,我们这就吃年饭。腊梅端起杯子说,姐,我们干一杯新年吉祥酒。冬雪端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说,我们干一杯新年如意酒。其实,她们杯子里装的是清澈纯净的泉水,是从腊梅家背后山上龙王庙旁的龙潭里挑来的。腊梅手中的杯子刚要碰到嘴皮就停了下来,姐,等等。冬雪说,咋的?腊梅说,姐,我们先让两个死老头喝一杯,他们平时好酒如命哩。冬雪说,是啊,两个人经常凑在一起经常喝得认不得东南西北。腊梅从供桌上拿了酒来,拧开盖,倒了满满的两杯酒。冬雪突然改变了主意说,还是别让他们喝了吧。腊梅说,姐,咋的?冬雪说,大雪天的,喝醉了哪个招呼他们呢?腊梅的脑海里闪现出老伴醉酒后摔在阴沟里鼻青脸肿的样子,说,也好,天寒地冻的,喝醉了难说连家也找不到哩。腊梅从桶里舀了两杯清汪汪的水,二人庄严而肃穆地走出了门。天还有一丝微亮,是被雪照亮的,簌簌的雪花被寒风打斜,伴随着一缕来自悠悠远古的天籁之音,轻轻柔柔地飘落。腊梅和冬雪仰望深邃迷茫混沌的夜空,冰凉的雪花落到苍老枯干的脸上,流淌成一条潺潺的溪流,汩汩渗透到了骨髓。腊梅和冬雪弯腰低头,把杯子里的水缓缓地洒在雪地上。腊梅和冬雪回到屋里,供桌上的灯火烛光飘飘忽忽摇了一阵。腊梅说,姐,我们吃年饭吧。冬雪说,啥也别想,我们高高兴兴地吃年饭。
腊梅抬头望了一眼老伴和儿子的遗像,爷俩笑呵呵地望着她。那种笑意像埋下的一粒种子,在腊梅的心中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腊梅从供桌上拿来一瓶白酒,拧开盖,倒了满满的两杯酒。冬雪慌忙摆手摇头,喝啥酒哩,这样一年的素怕白吃了?腊梅说,姐,心诚则灵,喝酒。腊梅和冬雪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打湿了一点嘴皮。腊梅又望了一眼爷俩的遗像,和冬雪重重地碰了一下杯,杯子里的酒溅得两人满脸湿漉漉的。腊梅闭上眼睛,把酒和泪水一起干了,顿时脸红就了,呜呜咽咽地说,姐,你说我这命咋这样苦啊?活蹦乱跳的儿子咋就不在了呢?这死老头,该死的死老头,你咋不带我一起走哩。该死的阎王爷,你把我关在冷冰冰的外面干啥嘛?腊梅的话感染了冬雪,她也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安慰腊梅说,大过年的,别哭,啥都是命。冬雪安慰着腊梅,自己的眼里竟也盈满了泪水。你看我那死老头,咋会想不通去跳了水库呢?我常去看那生居碑,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睡在那里,大雪天的,冷啊!我也盼着阎王爷早点开门,去给那死老头焐焐脚,暖暖身呢。腊梅见冬雪哭得泪流满面,抹了一把眼泪说,姐,别哭,啊,别哭。冬雪说,你咋还哭呢?腊梅笑呵呵地说,姐,说好了,我们谁也不准哭啊!腊梅说着一下把冬雪拥入怀里。冬雪在腊梅潮湿的脸上蹭了蹭说,我们还没有放烟花呢。腊梅用劲抱了冬雪一下说,姐,我们放烟花去。
烟花咚的一声爆响,五颜六色的花儿在风雪中绽放,雪花亮了一下又一下。
腊梅和冬雪放了烟花走进屋,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腊梅先抿了一小口酒说,姐,这人的命真的怪得琢磨不透哩。例如,怀上了的孩子,挡都挡不住就来了哩。冬雪也咕嘟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比如这人要走,力气大得十头牛都揪不回哩。腊梅说,这生咋像春天猴急的花,呼啦啦就冒出来了哩。冬雪说,这死咋像秋天落下的一片片叶子,留都留不住哟。腊梅说,姐,这生和死不会有错乱的!冬雪望了一下腊梅说,我比你大,我担心着哩。腊梅说,姐,你担心啥哩?冬雪说,如果我先走了,你去找谁吃素呢?腊梅说,姐,你慌啥呢,我会来找你的,到时我们一起吃素,吃一辈子的素。冬雪突然冒出了一句令腊梅无比吃惊的话,我们活着吃素的时间好短哦,以后走了遇到一起吃素的时间长着哩。腊梅眉宇间闪了一道亮光说,姐,这老天借给人的时光就这样短哩。冬雪深情地看了腊梅一眼说,你说我俩这缘分怪不怪?腊梅笑嘻嘻地说,姐,咋个怪法?冬雪说,你叫腊梅,我叫冬雪。腊梅拍了一下大腿说,姐,是啊,腊梅遇冬雪就开放了,灿烂了,馨香了。冬雪遇腊梅就飘零了,洁白了,圣洁了。腊梅和冬雪本来就是上天安排的一对孪生姐妹嘛!冬雪轻轻掐了一下腊梅的大腿说,还是你说得好哩。腊梅被冬雪这一掐,腿上麻酥酥的,心里暖洋洋的,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腊梅把嘴一撇,凑近冬雪的耳朵说,姐,我没退休时可是学生喜欢的语文老师哩!冬雪突然站起来说,糟了,糟了,都这么晚了,我该回家了。腊梅一把抓住冬雪的手说,姐,我们就同床共枕一晚上行不?腊梅用眼睛一往情深地挽留着冬雪。冬雪被腊梅的眼神摁了坐下说,那我们躺在床上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地说吧。
腊梅和冬雪宽衣解带,赤裸裸地躺到了床上,各睡一头,像两条跃上河岸的光溜溜的老鱼,彼此是对方的水和空气。被子冰凉冰凉的,二人不约而同打了一个激灵,身子颤抖一下,肌肤的皱褶重重地摩擦了一下。腊梅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冬雪的双脚,那脚松弛、扁薄、秀气,像荒山上贫瘠而苍凉的一小片土地。冬雪也伸出双手紧紧抓住腊梅的脚,那脚干枯、皮紧、骨硬,血脉像地表上的细流缓缓地流着。床前的桌子上,两只大蜡烛静静地燃烧着,静谧柔和的微光悄无
声息地流淌在被子上,涂抹了残阳一样的余晖。腊梅和冬雪冰凉如水的身体于是变得柔软了,舒坦了,那股暖流弥漫到了心尖尖上。腊梅微闭双眼,凝眸着贴在墙上巍峨险峻的峨眉山,眉头皱了一下,触景生情打开了话匣。腊梅说,姐,你可还记得去年的事情?冬雪说,啥事?腊梅说,去年的5月15日,我们两个在我家吃素,一打开电视机,一堆一堆的哭声让人心碎。冬雪叹了一口气说,我想起来了,那是汶川地震啊!腊梅说,姐,你可还记得,我俩摸着电视机,听着那哭声抱在一起痛哭了半天哩。冬雪说,哭着哭着,你一跤就昏倒在了地上,可把我吓坏了呢。腊梅小声地抽泣着说,那场地震要是落到我们这里会是啥样呢?冬雪说,那我们今天只好在天堂吃素了哩。腊梅说,姐,这地只轻轻动了一下,学校就轰隆隆垮了,那帮子娃娃好可怜啊!腊梅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冬雪说,从5月19日那天开始,你一直烧了三晚上的书包,说那些小滴滴的娃娃还要读书呢。腊梅突然停止了哭泣说,姐,我有个想法。冬雪说,啥想法?腊梅说,姐,我到那里想把那些娃娃召集起来上课,他们大部分,小学都还没毕业呢。冬雪说,你去给他们上课,我闲在家里干啥呢?腊梅说,姐,你纳鞋补衣心灵手巧的,咋会没事做哩?冬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那激动让被子都颤抖了起来,烛光在被子上波浪一样滚动。冬雪说,对啊,你去上课,我一边给你做饭,一边给那帮子娃娃纳鞋补衣服,让他们穿得热乎乎的不感冒生病。腊梅突然向冬雪提出了一个怪问题,姐,你说天堂会地震不?这……冬雪被腊梅的话难住了。腊梅眼珠子转了一下,笑呵呵地说,姐,你真笨啊,天堂连地都没有,咋还会震呢!
正月十五那天,腊梅等冬雪吃素却等来了不幸的噩耗。冬雪去山上捡柴摔死在了山上。村子里无儿无女或因意外死在外面的人都停在生产队的碾房里,碾房成了村子里的公共停尸房。不知是谁用毛笔在破烂不堪的两扇门上写上了“孤魂野鬼”、“无家可归”歪歪扭扭的字样。那天晚上,腊梅轻轻推开门,走进碾房,只见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停放在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碾砣旁。村子里的人说,这个巨大的碾砣能压邪,保村子一年四季平安。棺材前面放着一张方形的桌子,上面插着灵牌,两只大蜡烛燃了大半截。棺材右侧的桌子上,一台扩音机五颜六色的电子波浪在尽情地闪闪烁烁。腊梅表情平淡,轻轻跪下,给冬雪烧了几张纸,站起来,轻轻关上门,踉踉跄跄消失在黑夜里。
碾房旁边的树上,高音喇叭里传来欢快悦耳的歌声,歌声在村子的上空飘荡回旋。
当月光洒在我的脸上
我想我就快变了模样
有一种叫做撕心裂肺的汤
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
闭上眼看见天堂
那是藏着你笑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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