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温庭筠、韦庄词对前人诗歌的接受

摘要：温庭筠、韦庄是词体初兴之时的代表词人，在词史进程上有极重要的地位和影响，这离不开他们对前人诗句的大量接受、辅之以各类修辞手法的借鉴。温、韦对前人诗作的接受呈现出形式多样、风格单一的共同特点，同时又显现出或艳丽或淡雅的接受倾向和差异。他们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对词这种新的诗歌形式努力开拓和创新，促进了词体的确立和发展。

关键词：温庭筠词;韦庄词;前人诗歌;接受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9）04-0162-007

温庭筠、韦庄是花间词派的代表词人，世人并称“温、韦”。他们的词作有着花间词共有的婉媚、柔美，但主体风格又有鲜明的差异。温词注重藻饰，以艳丽见长;韦词清丽，以疏淡为美。对前人诗歌的学习、借鉴，无疑在他们个性化词风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学界在探讨唐诗与宋词的关系时，已论及晚唐五代词与唐诗之渊源（1），但从创作接受的角度，聚焦晚唐五代词代表人物温庭筠、韦庄对前人诗歌的继承与发展则较为少见。温、韦词的成就离不开前人诗歌的沾溉，那么他们是如何接受前人诗歌的？促使他们向前人诗歌汲取营养的原因是什么？这种接受对后世词人以及词史发展产生了什么影响？本文将从微观着手，立足于文本分析，对温、韦接受前人诗歌的文本材料进行细致梳理、比较异同，探索他们的艺术渊薮，以进一步确立他们在词史的地位和影响。

一、对前人诗歌句子的接受

温、韦词对前人诗歌的接受大致可分为四类：成句袭用、成句改易、成句反用以及句式模仿。

（一）成句袭用

成句袭用是对前人诗句的浅层次的借鉴，词人大多只在语言上略作变动。当然，这种变动根据程度的不同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直接从前人诗作中摘取或截取某一句，进行个别字眼的增删改写，然后嵌入自己的词作中。如，温词《菩萨蛮·竹风轻动庭除冷》“春恨正关情，画楼残点声”，袭自刘禹锡《冬日晨兴寄乐天》中“庭树晓禽动，郡楼残点声”，温庭筠将“郡楼”改为“画楼”，更符合女性住所的特点。《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中“弄妆梳洗迟”一句截取了唐施肩吾《夜宴曲》的“碧窗弄妆梳洗晚，户外不知银汉转”，只是词人将“晚”换为“迟”，描摹女子梳妆动作缓慢，写尽女子的慵懒倦怠之意。再看韦词，《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桃花春水渌”将李白《忆秋浦桃花旧游，时窜夜郎》诗句“桃花春水生”改换一字，以表现春水清澈澄明，正映着桃花。一番静景与下句“水上鸳鸯浴”的动景相宜，画面和谐富有生趣。《酒泉子·月落星沉》中“子规啼破相思梦”袭用了唐代徐夤《愁》“子规啼破梦魂时”的诗意，但就用词来说，“相思梦”比“梦魂时”更为温和，也是更符合韦庄所要表达的词境。

第二种对诗句的袭用方式，语言表达上更富于变化，袭用痕迹并不那么明显。词人会保留前人诗句中主要意象、语词，但词境更柔婉，更能体现出词人创作的主动性。如，温词《菩萨蛮·杏花含露团香雪》“杏花含露团香雪”，改自晚唐刘兼《春夜》“杏花满地堆香雪”。温庭筠借鉴了刘诗“香雪”这一十分贴切形象的比喻，但相比杏花“满地堆”，他营造了更为清新的春景。词中“含露”二字给人轻盈清透之感，一个“团”字更是刻画了花枝繁盛、芬芳袭人之貌。又如，《菩薩蛮·小山重叠金明灭》“花面交相映”一句，温庭筠将南朝梁萧纲《和林下妓应令诗》“泉将影相得，花与面相宜”中户外场景的描写挪入女子内室，并稍作变化。女子簪花时，通过前后两面镜子进行比照，无意中却见所簪之花与人面交相辉映，甚是娇艳动人。又如，其《女冠子·含娇含笑》的“寒玉簪秋水”取自沈约《携手曲》“斜簪映秋水”。沈句形容发簪如秋水般，温庭筠则用“寒”“玉”这样的字眼突出玉簪的晶莹与清碧。通过以上所举，可以发现温庭筠在袭用前人诗句时，会适当改易原句使得语言表述更为婉转绮丽，不论是写花、写人、还是写饰物，他的词作意蕴总是新颖有致、丰富多彩。

而韦庄在袭用上，抒情描写方式都更贴近原作，给人更平淡深远的感觉。如前代诗歌常见的聚散离别之叹，曹丕《燕歌行》云“别日何易会日难”，戴叔伦则云“难得相逢容易别”（《织女词》），韦庄将其进一步简化为“难相见，易相别”（《应天长·别来半岁音书绝》）六字，用语极简，但词情实深。他写江南女子“垆边人似月”（《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直接袭用杜牧诗“有个当垆明似月，马鞭斜揖笑回头”（《黄州偶见作》），同样是对原句内涵的直接袭用，但是以自我的语言凝练成简洁明了又意味深长的表达。又如《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此时心转迷”一句，是指词人惆怅不已心思凄迷，袭自柳宗元《柳州二月榕树叶落偶题》“春半如秋意转迷”。韦庄对前人诗句的直接承袭，往往是选择适合个人心境或词意的诗句，加以改造后直接嵌入，实现以淡语出深情的效果。

（二）成句改易

如前者所述，成句袭用的接受方式是对前人诗句的一种浅层次的借鉴和模仿，而改易成句难度更大，同时也更见词人的匠心，是词人驾驭语言能力的显现。词人必须更精心地择取前人之作中某些意象、提炼特定的词情意蕴，从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对前人诗句进行压缩或扩展，用更自然融洽的方式写入词作中。

1.成句压缩

成句压缩即为对前人某一句或多句诗的糅合。有的是从前人诗句中提取核心意象进行重新组合，以使语言精练，表达明了。如温庭筠《酒泉子·日映纱窗》“烟霭隔，背兰釭”，压缩自唐代诗人长孙佐辅《幽思》的“金炉烟霭微，银釭残影灭”;韦庄《望远行·欲别无言倚画屏》“绿槐千里长堤”，压缩自王建《汴路即事》“千里河烟直，青槐夹岸长”。

有的则虽也承袭意象，但更注重的是阐发原诗的某种情感意蕴。如，温庭筠《杨柳枝·织锦机边莺语频》“锦机边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檃栝了李白《乌夜啼》诗意：“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孤房泪如雨。”温庭筠将李白诗前四句描绘的场景浓缩入“织锦机边莺语频”一句中，虽寥寥七个字，但是主要意象、语典都包含在内，画面完整且留有足够的想象空间。织妇闻莺语不禁伤春的惆怅模样仿佛呈现在眼前，从而为接下来的抒情之笔铺垫。“停梭”“垂泪”“忆征人”，三个词简洁有力，思妇怀远之情自然而然地流露，真切动人。韦庄的“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清平乐·莺啼残月》）一句，压缩自李白《长干行》“门前旧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行人出门时的旧迹不能扫，若是扫了就不知何日是归期了，女子深深的相思、落寞、期盼之意尽在这淡语中。再如韦词“说尽天上人间，两心知”（《思帝乡·云髻坠》），是对白居易《长恨歌》“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压缩，以极为简洁的形式表达了原诗的内涵，且情感的真挚不输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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